七十多年前，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年暑假和寒假，我几乎天天喊着：桂花糕噢桂花糕烂脚糖买吧？声音昂扬而悠长，尾音显得低沉和苦涩。那时候的孩子很少有读书的，村里除了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外，穷人的孩子没有书读。我六岁死了父亲，母亲租种财主一亩田，一年要缴租谷三百斤。家里穷得连锅盖也揭不起来，可是母亲还要培植我读书。她对我说：“孩子，读书才有出，我讨饭也要让你读书。”八岁那年，母亲挑了一百斤谷子，捣成大米，送到学校里缴了学费，我才有书读。读了一年，第二年田垟虫灾，收成很差，交了租谷连饭都没吃，眼看就要辍学，怎么办呢？我和母亲商量，去卖桂花糕，自己挣钱缴学费，母亲欣然同意。 做桂花糕的作坊就在邻村，步行一个小时可到。为了抢生意我每天天未亮就起床，摸黑到作坊去批发。冬天的早晨，小上结满了白霜，脚踩上去沙沙作响。穿着草鞋的脚，脚趾头全露在外面，冻得红肿，僵痛难受。作坊老板给每个去批发的小贩几片桂花糕励。我都是空着肚子去的，把励的两片桂花糕当做早餐。虽然不够饱，但可以勉强熬着点。吃了后，批了一盒桂花糕一盒烂脚糖叠起来，顶在头顶上，一叫卖。 刚开始做生意，人生地不熟，连村庄也不知道走。只是跟在别人后面转。同村的阿强哥十三岁，是我的好朋友，我就跟在他的旁边，他叫一句我也学着叫一句。初次叫喊，很怕难为情，叫也叫不出口，声音像是在牙齿缝里透出来的。我想，这样怎么行呢，我是在做生意呀！学费挣不到就没书读了。这样一想就觉得很沉重，也不管别人笑不笑，提高了嗓门，高声地喊起来，边走边喊。阿强哥也不时地教我怎么喊，怎么喊的婉转，怎么叫得好听，教我把尾音如何拖得长。碰到有人要买桂花糕的时候阿强跑得快，抢先卖了。阿强哥卖了好几年，脑子里点子多。我看见，有人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很快用棕叶包了几块，笑嘻嘻递过去。还边点头边讲：“好吃，好吃，吃了再付钱。”有时候买的人多，他来不及了，我才跟着卖了几块。他挑了八盒糕子，卖完比我还早。他常常在卖完以后帮我卖。这样卖了几天，阿强哥对我说：“你天天跟在我旁边，生意不好，还是自己开辟一条新线吧。” 阿强说：“别怕，向东走过油车头，栏杆桥，水浃潭，河潭弄，下庙桥就可以到家了。卖得快，中午在家里吃，卖的慢，上吃几片桂花糕当点心，下午继续卖。” 从这以后，我和阿强分了手，怯生生地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屋弄里转来转去。说来也奇怪，由于这条线新开辟，卖的人少，我的生意蛮好。常常不到中午，两盒糕子都卖掉了。一盒赚二角，两盒赚四角，中饭还在家里饱饱吃了一顿。阿强知道我卖得快也替我高兴。有时我们两人晚饭后一起玩，阿强常常告诉经验：尽量往孩子多的地方转，他们会拖着爸爸妈妈来买，我们生意就会好。有一次在栏杆桥，一位妇女抱着个孩子，我故意提高声音叫：桂花糕噢桂花糕烂脚糖买吧？那个孩子拍打着妈妈肩膀嚷着要买。他妈不买，还狠狠地骂我：“你这个童子痨，滚开！不要在我这里叫。”我被她的眼神瞪怕了，悻悻地离去。后来想想：不对！生意没做成，反而被骂了。于是折转来，厚着脸皮又高声叫卖。这位母亲被孩子吵不过，只好到家里拿了钱，买了我的两块桂花糕。 俗话说：生意靠人做的。由于我在这条线天跑，跑的勤快，有些人吃习惯了，天天等着要吃我的桂花糕。只要我叫着：桂花糕噢桂花糕烂脚糖买吧？就有人站在门口，吆喊着要买我的桂花糕。渐渐地我两盒不够卖了，增加到三盒、四盒了。逢着赶集或村庄里做戏，六盒八盒都卖得掉。所以一个假期下来，我差不多把下学期的学费都准备好了。 不过天有不测之风云，生意上常常有不顺利的事。有几次早晨起来天气好好的，但走过一二个村庄后天色突变，下起大雨。虽然在村中好心的乡亲家借来蓑衣，箬笠，糕盒子上盖了油布，喊来喊去还是卖不掉。晚上我们俩自己吃了一些，剩下一些送给隔壁邻居，请他们也尝尝桂花糕的味道。他们吃了后也拿来一升、半升米，我们总是不收的。母亲说：隔壁邻里，亲如屋底，况且这些是我们卖不掉的东西。有时候有一盒子以下的糕子剩下来，我和母亲就在当天晚上赶到作坊，请作坊老板重新给蒸蒸，让我第二天再去卖。这种重新加工过的糕子，我们称它为“双炊糕。”双炊糕没有新鲜的松软，好吃，不适口。我在卖的时候就向人们讲明白，便宜一半的价钱出售。有的人贪便宜也喜欢吃。我呢，虽然贱了点，但避免了大损失，也是乐意的。 读四年级的暑假里，一天天气特别热，早晨太阳一出来就火辣辣地烫。走过两个村庄就汗流浃背。我脱掉背心，赤着膊，只穿一件短裤沿街叫卖，到中午时还有一盒子没卖掉。我见家家户户都吃中饭了，想想上午是无法卖出去了。于是就吃了两片糕子，躺在河潭弄水沟边一棵大榕树下，头枕着桂花糕盒，伸直两腿乘凉。一会儿便呼呼睡着了，待我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被村里一位大叔踢醒。他去耘田，过树下，见我额头豆粒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踢我两脚，我被踢醒了，一翻身起来。他笑着说：“我以为你死了呢。”我一颤，忙问：“现在几时了？”他说：“下午两点光景。”我一跺脚道：“糟糕，我桂花糕未卖完呢。”于是想把糕盒子顶在头顶上。刚一拿盒子，见地上，糕盒子上一大群蚂蚁爬来爬去。我慌了，连忙打开盒子盖，只见大队蚂蚁围住烂脚糖馅心团团转。我急了，两只拳头在糕盒子上密密捣。经过一番震动，蚂蚁虽然散去了，但烂脚糖被叮的像麻子一样，无论如何不能了。我把这几块烂脚糖用棕叶包好，藏在一个空盒子里，其余的又去叫卖，一直到傍晚才回家。晚饭后无力，四肢发抖，手脚冰冷。母亲吓慌了，急得直哭。隔壁邻居连忙赶过来，大家都说我中暑了。好心的阿公请来一位医生，医生摸摸我的手，翻翻我的眼睛，马上给我放痧，擦薄荷烧酒，了好长时间。到了半夜，我渐渐清爽了，舒服了。但第二天我仍手脚疲软，走起来头重脚轻，摇摇晃晃。母亲说：“今天不要去卖吧。”我想了想说：“还要去的，有几家顾主等着我的桂花糕呢。我若不去，失信了，以后没生意了。”于是我勉强振作，提了一盒桂花糕，一盒烂脚糖，送给几位老顾主，未到中午就回家歇息了。 我从小学二年级起，每年的假期去卖桂花糕，靠卖桂花糕挣来的钱读完小学。新中国成立后我考上了中学，国家给了我助学金，资助我读完中学，以后参加了工作。可以说卖桂花糕开创了我的人生之，使我生命起了转折。 温州市直属机关工作委员会关于表彰2016-2017年度先锋岗、先锋标兵 和优秀员、优秀党务工作者、先进基层党组织的决定 本文由 790游戏（www.790.kim）整理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