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彬,笔名鲁子牛、行余。著名红学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红楼梦学会顾问。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红楼梦在国外》《红边胜语》《列藏本石头记管窥》等10余种,编著校注《红楼梦叙录》《封神演义》等,主编《中国武侠小说大辞典》,红学随笔《魂牵梦萦红楼情》《冷眼看红楼》等,专著《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红楼梦人物》等30余种,另有论文、散文、杂文、随笔300余篇。 编者的线年全国《红楼梦》学术研讨会举办,中外学者齐聚一堂,从各个角度讨论红学。《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内涵丰富、包罗万象。其中,以大观园为代表的园林艺术是学者研究的重要领域。本期讲坛邀请中国红楼梦学会顾问胡文彬先生谈《红楼梦》中的园林艺术。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建园,又写游园,都注意到园林与人、与情之间的自然和谐,不仅见之于景象设置,也见之于景象的功能及其内部的装饰、点染之中。同时对人的直接参与组织效应也考虑了进去,这些手法体现了设计者的一种人文关怀。 比如,在《红楼梦》中,作者就设计了“导引”。所谓“导引”或“引导”,是“景象导引”的略称。《红楼梦》第17回写贾政决定率众清客与宝玉游园,贾政等刚至园门前,看完翠幛之后,便道:“我们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说毕,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口。在第18回元妃游园时又写道:“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两处文字中都提到了“引导”或“导引”二字,很容易被读者忽略过去。 园林艺术专家认为:“一座园林创作,关键在于导引的处理。导引是个抽象的概念,它与具体的景象要素融汇一气而体现园林思想与实用的全部内容。”因此,导引在游园过程中起到“剪辑师”的作用。 其一,“导引决定诸景象空间关系,组织景观的更替变化、景观展示的程序、的方位、隐显的久暂以及观赏距离……所谓‘曲径通幽’,所谓‘峰回转’,所谓‘开门见山’,所谓‘豁然开朗’、‘山重水复疑无,柳暗花明又一村’等园林艺术效果,都是依赖导引而形成的。” 其二,导引“对于游者具有指点途径的意义”。在一座园林中,不论是自然的景观,还是人工建成的景观,都是某一种物质的“堆砌”,如果没有导引的指点,则难以体现景象的观赏价值和园林整体的美妙奇幻的变化。因此,“认识中国古典园林,关键在于认识其导引,只有了解导引的性质、机理,才能真正明了景象要素的构成。” 作者在小说中强调“导引”二字,目的明显是让静止的景象通过导引这一活跃因素的参与,产生布局上的序列感,从而使园中一花一石都充满生机,令人产生不断变换的韵味。给人一种“景有尽而意无穷”的情调。 贾珍的导引使游人从园正门出发沿着园子一侧僻一周,一上虽然没有导引者的,但却通过每一位游赏者眼睛和内心的感受,将园中的意境描绘出来。“完美的园林艺术作品中,包含着思想情趣与景象的统一、景象与园居方式的统一,这种统一所产生的效果,才是园林艺术的最高境界,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园林意境的东西。”那么,大观园的意境又是如何通过景象来表现的呢?我想归纳起来至少有以下几个主要手法是值得重视的。 一是突出景象自然,创造自然之景。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特别注意追求垒山叠石,植树造林,挖渠引泉,造出“自然生态”的大,模拟自然生态可以让人有一种回忆大自然的心理感受。大观园建造之前,除了东边原有的会芳园之外,小说中无一字一句说明荣宁二府后面有青山池塘(可行船)。园成以后,则是青山隐隐,绿水悠悠,树木葱茏,掩映有致,给人一派自然风光的意境。 二是重人讲情,造出景内有景又造出景外之景。大观园是元妃省亲的别院,所以楼、亭、殿、阁、桥、坊、庭院建筑必须符合规制,又要错落有致,铺排有序,大观园内的人工建筑,充分利用地势,达到前后高低,左邻右舍,互相映衬,又各自一体。以功能而论这些人工建筑,不仅作为景观可供游人观览,而且还可以用于居住起居,将观赏与实用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整个园子关上大门就成为一个的世界。 三是点染奇花异草,造象外之象。今人有云:“观赏植物是构成园林的重要因素,是组成园景的重要题材。”凡是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会记得大观园内的植物品种数量超乎想象。怡红院的海棠芭蕉,潇湘馆背后的故事 谢霆锋内千竿绿竹,栊翠庵的红梅……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贾家的花木棚架令人咋舌,诸如荼蘪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芭蕉坞、蓼汀花溆、红香圃、暖香坞、葡萄架、芦雪亭、荇叶渚、紫菱洲、藕香榭……此外还有许多奇花异草布置在各个庭院中。例如,贾政等人来到蘅芜院所见“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下面是贾宝玉介绍这些异草的名目,真是让开眼界。蘅芜院建筑的花团锦簇,身临其境,如入香香国,令人备感情趣无穷。 四是题匾额对联,造出“诗情画意”之境。《红楼梦》第17回回目上联是“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第18回回目下联是“天伦乐宝玉呈才藻”。目的说白了就是给园内各个重要景点取个高雅的名字,利用文学艺术的“移情”作用来增添园林的“书卷气”,提高其格调,突出主题。这样做的效果是一方面将诗情画意融入园林中,开掘景象的意境;另一方面“画龙点睛”可以启迪游者的情思,并使具体景象产生深广的幽美境界。这样,园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蕴含着不尽的情意,自然就将景象提升到“”的高度。 对于大观园是否有“原型”,我想,很多阅读和研究《红楼梦》的人都想问一问。在我看来,大观园是有“原型”的。但这个原型一是既有古又有今(即曹雪芹生活的时代),二是既有南也有北;三是既有书中的园林也有书外的园林;四是既有耳闻的部分,又有亲历的体验;五是既有皇家园林的影子,也有私家园林的借鉴。这里我们需要解决一种误读:小说中的“原型”只能是一个。事实上文学艺术作品中的“原型”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多个,只要这个“型”真实存在,都可以成为构成“原型”的要素。因此我认为大观园的原型不是某一个单一体园林的移置或摹绘,它是古今南北、皇家私宅园林精粹的综合加工和提纯,提纯出来的“原型”呈结构状态,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有“像”的成分,又都不“像”。这个时候,它已经是园林艺术的而凝成的艺术园林。出于这一基本的认识,我是反对大观园完全“虚构”的说法。 文学人类学认为,世界上任何一门艺术研究都必须纳入到一种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去考察。《红楼梦》中大观园研究之所以百结难解,溜入猜谜式的泥淖之中,除了文本上的解读不同之外,主要原因是人们自觉地或不自觉地脱离了小说的“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曹雪芹的生活年代是18世纪中叶,确切说是1715年(清康熙五十四年)至1762年(清乾隆二十七年)之间。即使我们同意雍正二年(1724)出生,逝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那还是在18世纪中叶,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仍然是相同的。这正是中国多元化文化互相碰撞、互相激扬相互吸纳、相互融通,并达到高度发达和臻于完美的成熟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曹雪芹的家世和个人的经历使他不仅可以阅读到有关中国园林的典籍——例如明人计成的《园冶》、清初李渔的《闲情偶记》,而且他有得天独厚的机遇可以遍览江南水乡私家园林的小巧典雅,也可以饱览京华皇家园林的宏伟气派。大观园中所透露出的许多建筑风格和景象特征的信息,证明了这座“省亲别院”既有皇家园林的艺术种子,又有古往今来私家(特别是历代“文人园林”)园林艺术的阳光与雨露的滋润。 大观园是一个仙境,蕴含着观的“”,成为上“仙境”与“”的结合体。所以从黛玉后一句诗意中可以看出这个“仙境”是从历朝历代皇家园林艺术和私家园林艺术()中“借来”的,那是别人的,所以必须“借”;“添上”的是曹雪芹自己胸中想象的丘壑。似可以认为这一“借”一“添”,才是我们解读大观园“原型”的真正钥匙! 我们在喜欢大观园的同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疑问。比如,曹雪芹在小说中写一个大观园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大观园是贾府的花园,为什么只给宝玉和他的姊妹们住?这样的安排是否有深意?这些问题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 《红楼梦》第16回当贾琏与王熙凤、赵嬷嬷谈论省亲消息的时候,王熙凤问贾琏:“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赓辰抄本此句之上有署名略笏的眉批,内容是:“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是大关键事,方见大手笔行文之立意”。这条早期批语也见于甲戌抄本第16回回前总批,文字全同。这条批语了两个问题:一是贾府建大观园是为了迎接“元妃省亲”,回答了建大观园的原因;二是“大观园省亲出题,是大关键事”说明作者如此写法还有另外的创作意图,否则就体现不出“大关键事”的“关键”在哪里,也就见不到“大手笔行文之立意。”由此可见,这“关键”二字既在书里又在书外。所谓在书里,小说中确实是因为贾政接到元妃省亲恩准之后才开始筹划建园之事,并且在正月元宵节时元妃也真的“省亲”了,在新建的“省亲别院”里了贾府的主要,还举办了“笔会”,将这座园子命名为“大观园”,题了匾额,留下咏诗,为园林景象增添了“诗情画意”之趣。所谓在书外,这是真正的关键所在,则要读者细细品味,入迷出悟方能明白底里。 首先,伏脉千里,“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小说第16回先告诉读者元春已由宫中“女史”身份升为了“凤藻宫尚书”,虽然是官升一级(也许不止一级,无所考证),但还不够“省亲”的格,于是“加封贤德妃”,这就名正言顺符合“宫里嫔妃才人等”方可省亲的了。所谓“妃”不是官衔,而是的妃子,提升了身份地位;在贾府来说,原不过下面的官员,尽管是国公门第,也不能随便迎接“省亲”。元春成了妃子则大大不同,贾家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贾政由当朝一个“员外郎”变成了当今的“国丈”。表面上看不过是“升级换代”而已,其实性质大不一样。这是曹雪芹为了完成由省亲而引出修建大观园的第一锦囊妙计。“题”出来了,“关键”又在何处?简而言之,曹雪芹就是要通过写“省亲”、建园两件大事,写出贾家的“盛极”之至,写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贾府的回光返照。 其次,一冷一热,呼应对比。曹雪芹为了实现自己“行文立意”,在艺术结构上作了精巧的映衬处理,以收到强烈对比的艺术效果。第13回写秦可卿之死,这是丧事,也称“白事”,以此铺陈写出贾府的富贵豪奢和挥霍靡费。秦可卿丧音传出,贾宝玉不顾家人阻拦,立即驱车赴宁国府向侄媳妇吊唁,共有307人时间要长达49天,试问仅是这一项开销要用多少银子?如果加上买千年不坏的棺材板1500两银子,买一张五品龙禁尉票1200两银子,还有家下400余口人丁49天的诸般用项,合算来该是多么惊人! 如果说停灵期间还是在贾府的大门里,那么出殡之日的热闹景象则是惊动朝野上下。秦可卿在贾府不过是一个年轻的重孙媳妇,死前在宁府未见有何德业可陈,死后为了风光买了个五品恭人的封诰,哪里能同贾敬、王熙凤、贾母等人之死相比?然而丧事如此奢华张扬,目的也是为了详写贾家之盛。但是秦可卿的身份地位太低了,换句话说“级别”不高,况且又是丧事,再风光,那也不能与“元妃省亲”同日而语。至此,我们也就会明白“省亲”的人必须是“妃”的另一层意义了。 元春是贾府的大小姐,如今晋升为“妃”,因为非“妃”不足以显其重,非“妃”不是以显其威;进而是大观园非“妃”不能建,非“妃”不能显其奇,非“妃”不能显其奢!所谓“重”“威”者,并非是指元妃在宫中身体发福体重有所增“重”,而是一指其“妃”的地位之重要;二是“元妃省亲”关于贾府的声望之重要;三是元妃省亲威仪之重要,要当“大事”来抓。小说第18回写“恩准贾妃省亲。贾政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接下又写元妃銮舆驾临贾府场面,其“重”其“威”无法细述。假如说秦可卿之丧礼风光与元妃省亲之重之威相比的话,前者只不过是“小家拘束态”,后者不是大家而是皇家恢宏气象。 从小说创作结构来讲,一丧一喜、一冷一热的对比,目的是要造成“一浪高过一浪”的情节发展变化的层次,并把“后浪”之盛推向最高处,达到“盛极必衰”的结果。这种安排在创作上是有风险的,都是场面大、人物众、空间多的描写极易犯情节重复、头绪繁而不清、人物多而面目模糊、性格不突出等诸种毛病。但读者从这两段故事整体安排和发展结果来看,却是各自成篇,衔接自如,头头是道,环环相扣,效果极为感人,这就是凸显了故事编织之“奇”,情节安排之“奇”。 再次,消解“礼制”“”,回归自然王国。中国几千年历史证明,在法等级制度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它了人的一切“财产权”,包括人的思想。这种高度的制度既使人失去说话的,也失去不说线世纪中国社会中的典型法森严世家,贾家的祠堂就是这个法世家的一个象征,而族长是这个法世家的代表者。因此,在荣宁二府高墙之内就是一个封闭的王国。在这个大家族中,们可以任意妄为,鸡鸣狗盗,,但是就大多数人来说家族内的基本伦常还必须按礼制行事,这是社会的现实。曹雪芹对荣宁二府的描写,一方面再现了这个社会的现实,写出他们的奢华靡费、不堪,不配有更好的命运。另外一方面又要为以宝黛钗等青年男女创造一个符合他们天性需要的“理想乐园”,让他们在人生中品尝另一种甘甜,于是他借省亲事创造了一个与贾府相对的大观园。在大观园中,贾宝玉纯真浪漫的天性,再也不受空间位序的拘谨,摆脱了礼制的种种。园内的自然景色、山水树木的随情适性,给贾宝玉和他的姊妹提供了一个最佳的天性宣泄场。当然,如此一来,自然构成对礼制的消解。 小说第23回写奉元妃之命,让贾宝玉同他的姊妹搬进园子,就此在书中写道:“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园因人而美丽,人因园而情真。小说接下又道:“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那么,这个世外桃源似的世界是谁给他们的呢?是元妃。第一,如果没有“元妃省亲事”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仙境般的大观园。第二,即使贾府有了这么一个园子,也不一定让他们一群少男少女去住,元妃省亲别院非同一般私家园林,有规制上的要求,并不能随便搬去住的,但元妃想到了,下谕对内,让宝玉住进去。至于宝玉等人搬进大观园之后的故事,书中所写历历在目。只由此,回答了“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的“关键事”。曹雪芹“行文之立意”深远,于此又一证。 最后,曲演太虚境,悟出繁华梦。庚辰抄本《红楼梦》第16回在“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句侧有批语道:“大观园缘玉兄与十二钗太虚玄(幻)境,岂(可)草率。”这是“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的又一大“关键事”,也是曹雪芹“大手笔行文立意”的“最关键”。因为在我看来,借大观园之实象演太虚幻境之虚象的目的是让贾宝玉真正经历一次“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品尝百味,看见百态之后,自觉地打破情关、迷关的樊篱,再走出“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将是刻骨铭心的彻悟! 小说第5回写贾宝玉梦游太虚境,警幻仙姑遵荣宁二公之托,利用饮馔声色规训宝玉,希望他能从中。警幻仙姑用了三步法:一是用看十二金钗判词图册,“令彼熟玩”,希望他能从红颜薄命的判词中人生富贵转瞬即逝,早已命定的道理,“结果是尚未。”二是饮千红一窟(哭)茶,万艳同杯(悲)酒,听十四支“红楼梦曲”,他身边的那些姊妹们未来的命运,整个贾府最终也是“飞鸟各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然而,“宝玉甚无趣味,警幻因叹:“痴儿竟尚未悟!”三是授以云雨之事,这是人生大情关、大迷关,然而他竟要“迷津”。此时此刻,警幻大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要紧”二字醒世语、语,也表明了警幻的无奈。佛云:“”“立地成佛”! 大观园的景象极似太虚幻境。故第17回贾宝玉随贾政来到大观楼前玉石牌坊前,呆住了。小说中写道:“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那里曾见过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贾政又命他作题,宝玉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了。”哪里“见过”?太虚幻境故事的再现! 贾宝玉在大观园中历尽悲欢离合,炎凉世态,终于从情痴情识,由情悟达到情绝(悬崖撒手)。第36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是宝玉开始的关键一回,他通过所见,为龄官与贾蔷之间的真情真意所震动,认识到“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由开始情完成情悟,他经历了自己手足迎春出嫁和死亡、探春的远嫁,特别是那些他曾爱护过的、喜欢接近的美丽丫鬟———司棋、芳官、晴雯、四儿被逐而亡及这之前金钏之死、三姐自刎,使他感受人生的不平和不幸,感受到美丽是多么的脆弱。 宝玉由情情绝是从黛玉之死开始的。他唯一心爱的女子、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希望,离他而去。贾宝玉第一次感受到“一贫如洗”的真正含义。然而他无可走,只好也只能回到大荒山青埂峰下(大自然)中去!如果说,在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是“一梦而悟”是“顿悟”,那么在大观园中的悟则是“渐悟”,这种悟首先是植根在18世纪“没有意志”的中国农业文明的文化土壤之中。这块古老的土地经过千百年的风吹日晒,土壤已经板结,刚刚萌芽的幼苗还无法破土而出,同时还必须看到,大观园是贾府的后花园,它尽管有封闭的一面,但它也有依附于贾府的一面,又不可能完全封闭。大观园不仅要受到来自荣宁二府内外的各种影响的,而且也必然受到荣宁盛衰的直接打击。因此,宝玉的悟虽在两种中,却是在一种力量的袭击中最终完成的。悟,就是洞彻人生,认识。它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境界。人生不能没有悟,人生必须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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